在2017年春节之前的一周，笔者被派到巴黎一个国际组织的总部参加一个会议。这是笔者第三次到访巴黎，短短几天的行程，身在法国，却对英国为何选择脱离欧盟有了一种与之前不同的认识。
初到巴黎，开车接机的一个华人司机就叨叨念念地说起自从难民危机以后巴黎的社会治安一落千丈。许多初到欧洲的新移民因为没有生机而选择抢劫或者偷盗，中国游客因为常常被认为随身携带较多财务而常常被选为作案目标，中国旅游团集中用餐的中餐馆也时遭抢劫。法国的旅游业受到冲击，不仅是大型商场的销售下滑，华人司机身兼导游的生计也受到了影响。法国政府不得不加强重点景点的安保工作，甚至对于中国游客的大团还要专门派警车在用餐地保护。而在之后笔者在巴黎街头多次看到荷枪实弹的法国内卫部队士兵巡逻，这也印证了司机的说法。巴黎的情况可以说是欧洲在难民危机后面临的社会问题的一个缩影。难民涌入，欧洲多地都产生了治安问题。德国、法国先后爆发的多起恐怖袭击事件也与难民危机有关系。
难民问题折射出了欧盟面临的深刻的治理危机。东南部欧盟边境国家直接面临难民潮，而其他区域的成员国则无此压力；有的成员国愿意接纳难民，有的则不愿意；富裕的国家有能力吸纳难民，而很多后加入欧盟的经济相对不那么发达国家则能力不足；难民进入欧盟后则不受到边界的限制，不可能将他们的活动限定在一国的范围内。这些问题都反映出欧盟困境的典型特征，成员国权利、责任、能力不对等和一体化对国家主权的侵蚀。欧盟的决策尝尝是在角力中的妥协，在政策制定中要么取各国意见的最大公约数，要么取最小公倍数，政策空间变得狭小。高度的一体化又使得各国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变弱。加之欧盟实力的相对衰弱，面对内外不挑战其压力也越来越大。
英国与欧洲大陆只隔一道窄窄的海峡，笔者在英国读书时从伦敦坐欧洲之星列车前往巴黎，真正在海峡隧道的行驶时间不超过半小时。正是这窄窄的英吉利海峡使英国具备了更多的岛国的孤立性。长期以来英国在欧洲都是扮演者大陆之外的离岸平衡者的角色，以光荣孤立的姿态保持着自己相对于欧洲大陆的独立性。欧盟本来就是欧洲大陆国家的产物，英国加入欧盟是在欧盟壮大后不得以而为之，并且英国也并没有加入欧元区和申根协定。对于欧盟的存在的问题以及应对的无力，欧洲的老百姓已经有了切身感受，在这样的时候进行公投，人民有了选择的机会，结果是脱欧也在情理之中。我国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处于封闭、半封闭的状态，改革开放走向世界后，感受到融入世界的经济红利，自然地产生了一种视扩大开放为正确的观念。对于英国公投的脱欧结果很多国人都未预料到，甚至视英国为“逆历史潮流而动”。笔者也一直从欧洲一体化的经济红利角度思考，认为英国不会脱欧。然而这次的巴黎之行，切身的感受到一体化不只有红利，也带来问题。而这些问题按照我们所习惯的经济分析法往往被忽略。我们都是“事外之人”，我们所谓“一体化是进步、孤立主义是倒车”理性的立场终究还是代替不了当地人根据手中的选票。会议午餐时刚好与英国的一位官员被安排在一桌，脱欧自然是绕不开的话题。在他看来，英国脱欧程序一旦启动便不会再有反复，最大的变数就是英国推出后能不能与欧盟继续保持一种特殊的自由贸易关系等等这样的细节问题。当然，欧盟肯定不会让英国随心所欲地选择想要的东西而抛掉不想要的东西，脱欧必然是一系列复杂的谈判。出于对对方的尊重，笔者并没有问及对方是留欧派还是脱欧派，但他谈及脱欧语气非常平淡，完全没有一脱欧就“万劫不复”的感觉。
波拉尼的理论对解读这种全球化与区域一体化的反向运动非常有帮助。政治经济学家波拉提在市场经济与社会时提出的“双重运动”的概念，即指在现代社会中同时存在并发挥作用的两种运动：自由市场要求以价格机制为基础，尽可能地商品化和市场化，而社会则总是要限制市场和抵制市场对社会的侵蚀，要求一定程度的反商品化和将市场化规模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简单来说，市场和社会的力量是相反的。放在一体化问题上，可以理解为在市场层面区域一体化带来更大范围的优化资源配置和要素自由流动，促进经济繁荣，而在社会层面，受到更大程度自由市场的冲击，必然会产生相应更大的反作用力。而政府作为市场和社会的调解者，应当谋求在两者之间的平衡。英国脱欧和同时期美国大选特朗普当选所表现出的鲜明的保护主义、本地主义特征，可以说是“民粹”，也可以理解为社会对全球化和一体化趋势的反作用力在上升到政治层面的表现。全球化和区域一体化不是只有向前这一个方向，其影响也必然是“双刃剑”。曾经的和现在的两个全球性大国出现的回潮，一直以来以融入全球化、扩大开放为“政治正确”的我们，应该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笔者拍摄的巴黎街头报亭。素以尖锐讽刺著称的查理周刊这一期恰好以特朗普为封面。而特朗普一上台就实行孤立主义政策，宣布美国退出TPP，可以说是与英国的脱欧遥相呼应。而查理周刊总部在2015年1月7日遭到恐怖袭击。“孤立主义”、“难民危机”，这些概念在一本杂志上被联系起来。
